台南是一首歌，我不在台南的時候，會想起它。在一座生疏的城，一個淺眠的夜，我巡游過的那些異鄉。

記憶中的台南，清晨會有薄霧飄過，薄薄的一層，像母親臉頰上的胭脂。夏天颱風過境，大雨嘩啦啦落下，透天厝的屋簷被敲得像鼓號樂隊的節奏一樣熱鬧。水從大圳湧到我們腳邊，我彎下腰，捧起一把蝌蚪，母親撐著傘追過來說：「颱風天！快點回家躲雨啊。」

回家轉開AM收音機，氣象播報員用夢話般的口吻，推算颱風的離境日。鳳飛飛的〈好好愛我〉接在天氣預報之後。台南是一首歌。

和大同菜市場平行的軌道邊，留下我童年赤腳追火車的印記。十歲那年，我們搬到後甲國中隔壁，我到東安路的唱片行買下羅大佑的《原鄉》卡帶——1991年，一卷卡帶能買三個便當。半夜寫完作業，我用made in Taiwan的耳機聽著專輯裡的〈火車〉，幻想有一班列車開進我的房間，現在就把我載走，載我遠離台南。

北上前幾年聽的歌，拍子慢得像凝固的青春。高中我穿上一中制服、拎著木吉他，到女校的大禮堂表演。台南啊，成了一首情歌，抒情的詩人從門下塞進一張酸酸甜甜的歌詞，像還沒完工的作品。少年牽著頭髮剪得短短的女孩，偷偷騎摩托車到安平的海邊，看著對方說：上大學後還要聯絡，暑假一起回台南，聞海的氣味。

而大學……已是上世紀的遺事。我在北部一住二十多年，這裡晨間不會起霧，城裡也找不到鐵軌（我上來前就拆掉了）。這裡，每天都有很多首歌同時響起，分不清主旋律。而台南那首歌，我想家的時候它就像一顆夜星，劃過盆地的領空。

那是一首斑駁的歌，如輕輕落在牆上的雨，不斷在記憶裡回放。